“秀爺，這是陳老板今年訂的一批粉光山參，咱們轉手原先只抽一成二分利，您給談到一成六分，這貨可好了，您給聞聞，清香極了”</p>

開闊的‘太川行’碼頭倉庫內，通風的前後大門對敞，不論前門或後門，皆有苦力忙進忙出地趕工，將進貨之物扛入，將出貨之物扛出，鬧而不紊，預計年底的進出貨應能提前完成，接下來只需盤點倉儲，便能輕松幾日了</p>

他接過老掌櫃從整批貨中隨意抽出的一小盒參</p>

開盒，他湊到鼻下嗅著，參香入鼻、入肺，喉頭竟有甘味，的確是上等佳品…… </p>

“秀爺……參味不對嗎？”</p>

“這貨源是從五梁道先生那裏取來的，參形如人，完完整整的，參味清苦回甘，我又說不對嗎？”他聲淡，眉宇間的峻色一如往常</p>

“可是爺您、您方才嗅著山參，嘿嘿冷笑……”老掌櫃雖說是“兩朝老臣”，年輕時跟過游家老太爺打拼，現下仍是“太川行”的頂梁柱之一，但這位笑比不笑可怕的秀爺如此這般一笑，還是讓他頸後有些發毛啊！唔，他老了，不經嚇呀！</p>

胡說！他哪是嘿嘿冷笑？他是……好吧好吧，他有嘿嘿偷笑啦！</p>

游巖秀把小盒遞回去，不動聲色地整整神態，錦袖撣了撣衫袍，狀若隨意地問：“我吩咐囤貨的那批白糖都擱在這裏嗎？”</p>

老掌櫃答：“半數在這兒，半數囤在會館的臨時倉庫，貨持續進，年後還有一批貨會從嶺南過來”翻開手邊的藍皮冊子，瞧著上頭登記的數字，又道：“秀爺，咱們光進不出，許多同咱們批貨的小商家都缺貨源，來‘太川行’問過好幾回了，是說著缺糖少鹽的最是辛苦，您瞧怎麽辦？”</p>

老掌櫃話中並無指責意味，僅單純詢問，他跟在年輕柱子身邊已有幾年光景，見識過主子的手段，和老太爺比起來，的確多了幾分狠勁，卻也自有分寸</p>

游巖秀沈吟了會兒才道：“再刁他們一陣子等元宵過後，可以少量出貨”</p>

“是”老掌櫃在藍皮冊裏記下一筆，見主子走到那批白糖前，他卷起冊子插在腰間，忙跟過去“秀爺，呃，您這是……”</p>

錦袍探進用來保持幹燥的稻稈捆包裏，游巖秀張手一抓，抓出兩顆壓成方形的白糖塊，照樣是湊到鼻下嗅了嗅，嗅不出味兒</p>

他眉峰成巒，申舌一舌忝</p>

老掌櫃在旁嘆氣“秀爺，受不了甜的東西就別勉強，這些白糖雖然打不通地方收購，也都是精挑細選餅的好貨，甜不膩口，既細又綿，瞧您事必躬親硬逼自個兒驗貨，我都替您皺眉了”</p>

掌心的糖塊確實不錯，甜滋滋的，甜得他心情真好，因為挺像他昨夜在新娘子嘴裏嘗到的滋味</p>

哎，不妙！他怎麽盡想她？</p>

不行不行，會壞了他響當當的威名！就算滿腦子都是她，也得想得不著痕跡，絕對不露餡！</p>

大掌往嘴一拍，把兩顆糖含進嘴裏，他囫圇吞棗地咽下，臉色更沈，被逼著硬吞似的“還行”</p>

“秀爺，您喝杯茶沖沖嘴吧，都吞得脹紅臉了，這是何必？”</p>

他是被昨夜春宵帳暖的情事弄成關公臉的</p>

明明心癢難耐，一早仍硬逼自個兒離開“淵霞院”，會館和碼頭倉庫其實也沒什麽要緊事，即便有事，跟在他底下做事的大小掌櫃也還能撐持，不須他在新婚翌日就趕著上工</p>

他的小娘子真“毒”，一沾就上癮，他要是賴著她，定會一賴再賴，纏著她不放，要是這事不小心走漏，被永寧城的百姓們聽去，他可不威了</p>

丹田有熱氣流聚，他內心低咒一聲，暗暗調息</p>

“說道茶，江南陸府茶園可有消息捎來？”他忽而問，轉移自個兒的註意力</p>

“咱們的人還留在江南，和陸府的蘇總管周旋，陸家茶全交在這位總管手上，秀爺想獨吞對方一整年的雀舌產量，眼下似乎不易啊！”</p>

他薄唇略抿，目中刷過光芒“要是一直沒進展，等年後，我親自上陸府會會這位蘇總管”</p>

老掌櫃嘴皮掀了掀，有話吞吐不出，再掀了掀，竟大大嘆氣</p>

“我說秀爺啊，咱不開口憋著難受，今兒個啥日子？現下又啥時候？您好歹昨兒個才當過新郎倌，不去陪陪自個兒的媳婦兒，凈抓我這老頭子來倉庫驗貨，成什麽事了？”</p>

成什麽事？</p>

當然是要展現他游大爺意志堅定，絕不沈溺在溫柔鄉的魄力啊！</p>

就算他的媳婦兒既香又滑、既軟又女敕，軟玉溫香兼之入口即化，他偷偷喜歡就好，絕不能光明正大喜歡給別人看</p>

他淡哼了聲，不在意似的</p>

“我忙我的，她乖乖待在府裏，要想有人陪，府裏一堆婢女任她挑，她——”</p>

等等！不太對！唔……不太對啊！</p>

昨日拜堂結束後，在堂上，府內管事德叔似乎跟他提過什麽……</p>

啊啊啊——不好！</p>

“現下什麽時候了？”他俊臉驀地變色，飛眉瞠目的</p>

老掌櫃下一大跳，幹巴巴的嘴努力要擠出聲音</p>

此時分，倉庫前門突然沖進一道影兒，跑得氣喘籲籲，見到目標物，那人張口邊喘邊嚷嚷——</p>

“秀、秀爺啊……我的好秀爺，可、可找到您了！”撐著膝，喘到快不行“德叔說，他跟您提過，今兒個……今兒個您得跟著夫人回門，都說好的，怎麽爺一早就溜得不見人影，連我這個護衛都沒帶上？”真要命！小範抓著衣袖擦汗，大冷天也跑出一身汗，實在忙翻他</p>

“她人呢？”</p>

回門！</p>

游巖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忘掉這等要事</p>

“爺是問少夫人嗎？她等您大半天，最後珍二爺陪她先回‘春粟米鋪’了二爺交代我繼續找，非找著您不可，我奔去‘太川行’的會館，館裏的夥計說您剛走，巡二十八鋪去了，我只得沿著一間間的鋪頭問過去，幾位夥計大哥還幫忙一塊兒找，誰曉得您巡完鋪子，竟和老掌櫃窩在碼頭這兒？”直起腰大嘆“秀爺，是說午時都過了，您這新女婿到底回不回門啊？咦？爺……等等我——”</p>

小範好不容易調好氣，哪知自家以難搞出名的大爺錦袖一甩，疾步沖出倉庫，害他又得提起追趕</p>

唉，還好他小範有練過，經得起！</p>

一大清早，游家管事德叔已遣小僮送回門貼至“春粟米鋪”</p>

禾良起得有些晚，未著寸縷的嫣紅身子被紅綢被子密密裹住，兩層床帷不知何時放下的，將她圍在一方小天地裏</p>

唉睜眼時，她還有點迷糊，不知身所何在，跟著大紅顏色和雙？錦繡全映進眸底，昨夜在床帷內發生的事便一幕幕浮現</p>

記起那些極羞人的事，她忍不住輕呼，甚至還孩子氣地拉高被子蒙住熱烘烘的臉，好似有誰正瞧著她、笑話她</p>

躲在被子裏害羞不已的人兒，簡直不像她</p>

幾是翻了一整夜紅浪的淩亂塌上只餘她一個，不見游大爺的影兒</p>

她坐起，某種奇異的酸疼感蔓延全身，像虛軟著，又覺充盈，這滋味頗耐人尋味，她臉紅心熱，嘴角軟軟翹起</p>

內房剛有動靜，兩名小婢便踏進來了，是昨日當過小喜娘的丫鬟</p>

聽丫鬟們說，他大爺一早吩咐，要她們倆侯在“淵霞院”，等著服侍她</p>

說句實在話，房中景象確實……叫人害臊了些，她紅著臉，丫鬟們更是紅著臉，八成覺得她這位新主母似乎頗為可親，沒游大爺那股子冷酷勁，小丫頭倆於是邊伺候她沐浴包衣，邊眉來眼去地嘻嘻嬌笑</p>

整理好儀容，她先趕去“上頤園”給老太爺上茶請安</p>

老太爺喝著她恭恭敬敬遞上的香茶，灰白眉飛啊飛的，竟邊喝邊嘿嘿笑，讚她晚起很好，晚起，表示昨夜很忙，睡得很晚</p>

她被老太爺幾句話再次弄得滿面通紅，費了好些勁兒才重新寧定</p>

原就定好今日回門，所有的回門禮也已備妥，偏偏等不到游大爺</p>

他會是存心躲她嗎？</p>

又……為什麽要躲？</p>

“嫂子，親家老爺從地窖請出的那壇子陳年老酒，哈哈，實在好得沒話說老大不來，算他沒福分，喝不到那壇瓊漿玉露，你別往心裏去”</p>

男子的爽朗笑音傳進轎子裏顧禾良坐在轎內，盡避天寒落小雪，她仍是讓兩側小窗簾子保持通風的半開狀態</p>

此時，兩名小婢銀屏和金繡跟在轎子右側，而跟在左側的則是游家二爺游石珍，另外除轎夫外，尚有兩名家仆跟在轎子後頭，把顧大爹按傳統習俗所準備的面桃餅、糯米甜糕、六色蜜餞等等禮物擡回游家</p>

聞聲，她揚睫瞧向轎窗外有些不修邊幅的男人，後者懷裏還抱著兩根系紅繩的帶葉甘蔗，一樣是顧家給游家的禮，帶葉甘蔗留頭留尾，象征新婚夫婦從頭到尾甜甜蜜蜜</p>

她是今早跟老太爺請安時，才正式見到這位趕回永寧喝喜酒的游家二爺</p>

據聞，這位自小拜師習武、練得一身好武藝的珍二爺把家中生計一股腦兒圈丟給長兄扛下後，瀟灑闖蕩江湖去了，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久久才返家一次</p>

雖才相處半天，禾良對自個兒的這位小叔感覺頗佳，是個豪爽漢子</p>

她微一笑，平聲靜氣道：“秀爺他忙，我明白的”</p>

游石珍側目瞥她一眼，嘴咧了咧“嫂子，老大就那德行，現今落到你手裏，往後多的是機會教，你多擔待他一些，他其實……嘿嘿嘿……”抓抓冒胡青的下顎“很需要人疼嫂子得空就多疼他一些吧”</p>

不知是否她錯看，對方目底極快地刷過什麽，那神態竟顯陰晦</p>

她方寸陡凜，似能猜出原因，不多詢問，僅輕輕頷首“我知道”</p>

她沈寧坦然的模樣讓他略感怔忡，身形一頓，差點沒跟上轎子</p>

幾個大步重新跟上後，他靜默了會兒，試探問：“你去過西郊的‘芝蘭別苑’？”</p>

“沒有”她微笑搖頭</p>

“但知道‘芝蘭別苑’的事？”聲音繃緊</p>

“略知一二”</p>

“誰說的？”話中帶狠了</p>

唔，算被無理逼問嗎？看來，她這位小叔頗緊張自家手足，怕她這個剛進門的嫂嫂欺負長兄盡避如此，她心中並無怒氣，反倒歡喜，因為有人和她一樣，把游大爺擱心上了</p>

伴心上……胸口沒來由一陣暖，她五官更柔，徐靜地籲出口氣</p>

“之前，老太爺請我喝茶，對我提過”她答</p>

他步伐又是微頓，沈吟著，問：“那麽嫂子允婚，是因為與老太爺談了什麽？”</p>

禾良並未即刻答話，兀自撫著腕上的開心銅錢，好一會兒才說：“我喜歡秀爺很喜歡”所以，想待他好所以，允了婚</p>

雖僅是簡單一句，話中有情，能說明一切</p>

游石珍眉間峻色陡霽，濃眉稍斂，再揚起時已回覆先前的輕松神情</p>

他抓抓腦袋，嘴皮一掀正要說話，前頭轎夫突然罵了聲，跟在另一側的兩小婢也驚叫出來</p>

奇了，竟有人當街攔轎！</p>

轎身驀然停頓，左右顛動，顧禾良連忙攀住兩側穩住自己，游石珍隨即出售，幫忙時區重心的轎子平穩停落</p>

“哪來的冒失鬼？大街直條條，寬過三輛大馬車，你不往旁走些，還硬沖撞上來啊？”</p>

“你呀嚇著咱們家夫人，叫你吃不完兜著走！”</p>

唉停下轎，顧禾良便聽到銀屏和金繡脆聲開罵</p>

她撩開轎簾子，見到那個莽撞擋道之人，心中一突，仍是起身出轎</p>

“銀屏、金繡，別無禮”她溫聲制止小丫頭倆，看向那人頷了頷首，道：“周老板有什麽事嗎？倘若要找秀爺，他沒在這兒，得勞您上‘太川行’會館問問夥計他若不在會館，可能上碼頭倉庫或鋪頭”</p>

周老板搓著手，緊張地扯出笑“沒、沒要找秀爺！禾良姑娘——呃，不不，如今得稱您一聲少夫人我不是故意沖出來嚇您的我不找秀爺，我……我有事想找您說說”喘口氣“今兒個，我本要上‘春粟米鋪’求您爹幫個忙，看能不能透過他安排，和您私下見個面……我挨在米鋪對街小巷觀望許久，知道秀爺沒跟在少夫人身邊，這樣……所以我就一路跟，跟來這兒……少夫人……”</p>

“周老板不必這麽拘禮，還是喊我禾良就好”她瞧他原是把自個兒養得肥肥滿滿的，不知遭遇什麽，瘦下一大圈，模樣憔悴得很，竟像老了好幾歲</p>

這一邊，游家家丁和丫鬟們見自家少夫人親自出面，而珍二爺似乎沒想插手，只會盤臂在胸杵在一旁觀望，便也不敢再多話</p>

彼禾良內心疑惑，仍平聲靜氣道：“有事您請說”</p>

周老板轉著眼珠子，喉結動了動“……可以私下談嗎？”忙揮手又道：“不必走遠，不會花太多功夫，咱們就、就到前頭巷口轉角那兒，您聽我說說，成嗎？”</p>

前頭那條巷口開著一家棺材鋪，有兩名夥計在裏邊忙著，外墻則擱著好幾塊未開形的木材，那轉角所在說是私下，也不算多私下，仍是在大街上</p>

周老板以為她不答應，赤紅臉急聲再道：“就看在以前咱和‘春粟米鋪’幾次生意往來，和您爹也還談得上話的分上，您、您……”</p>

“周老板不必急”她點頭，安撫笑“我聽您說”</p>

一刻鐘後</p>

聽完事，顧禾良神情微凝，嘆了口氣</p>

“周老板，這事……禾良怕是幫不上忙，您還是跟秀爺談吧”</p>

“我談了，談了呀！可他不聽我啊！我只能厚著老臉來求您了……幫幫我……求您幫幫忙，跟秀爺說些好話，請他大人有大量、高擡貴手，我上有八十高堂、下有妻小，求他留條活路啊！”</p>

她抿唇思索，溫聲道：“生意場上的事全由他做主，我插不了手要不……我回去問問秀爺，看明日能否騰出時間，屆時再請您上‘太川行’會館同他好好談過，我——”</p>

“沒用的！他不聽就是不聽，不理就是不理，沒用的！你求他，你幫我求他！”</p>

“周老板——呀啊！”她語調更軟，試圖安撫，哪知原是低聲下氣請她到巷口轉角說話的周老板會驀地揚聲嚷嚷他扯開嗓門說話，這便也算了，下一瞬，他竟死命抓住她的腕，當街給她下跪</p>

突然接這麽一招，憑她性情再沈、再穩，心頭都得連抽三下</p>

“搞什麽？！”</p>

“禾良妹子！”</p>

兩道男人嗓音一前一後響起，顧禾良不及回應，擡睫只見兩抹高大身影沖她奔來緊接著，以外起於肘腋之間</p>

弄不清周老板是因太過驚懼，踉蹌起身時，才會不小心撞上擱在外墻邊的木材，抑或混亂間挨了誰一記踢打，這才倒向哪些木材不管因由為何，宗旨是把人家棺材鋪子擺的好好的成排玩意兒，眨眼間弄得橫七豎八</p>

彼禾良一開始感覺兩股手勁分別拉住他，都想將她拉扯過去</p>

隨即，木材滾倒，發出砰磅巨響，拉住她右腕的勁力自個兒放開了，她被握住她左臂的人樓了去</p>

那瞬間，她側顏，眸光驚愕地對上那個放開她的男人，後者漂亮的杏仁核眼銳瞇，不甘心放手，卻不得不放似的</p>

有誰抱她躍離原地，她的頭被互在某人懷中</p>

“壓到人了！有人被壓在裏頭啊！”</p>

“快！幫忙擡木材！這邊，不是那邊！”</p>

誰被壓住？誰……誰受傷了？</p>

彼禾良神魂驟凜，忽地明白那男人為何松手——是怕她不及閃避，被木材砸傷啊！</p>

“禾良，沒事嗎？”溫和的詢問在她頭頂上輕回</p>

她擡起臉，看清俯視她的那張臉，雙唇下意識掀動“穆大哥……我……他……秀爺！”腦門一震，她白著臉掙開對方，調過頭</p>

砰！一片較薄偏寬的原木被猛然掀開，游巖秀從滾疊成堆的木材裏跳出，他整個人似乎毫發未損，僅袍擺沾了點雪和木屑，束起的發掉出小小幾縷，散散的、亂亂的，但不狼狽，即便狼狽，也俊氣淩人</p>

再有，他並非單獨一個，他單掌還提著周老板後腰，後者額際一團烏青，早被砸暈過去</p>

他游大爺沒有見死不救，還救得挺英勇，盡避臉色奇寒，仍英俊道不行，威到讓當場路過的百姓們忍不住蹦掌讚好</p>

“秀爺！”顧禾良跑向他，抓住他一只手，雙眸不住打量，前前後後瞧著“受傷了嗎？有沒有哪兒被砸傷？”</p>

她鵝蛋臉白得幾無血色，眼睛睜得大大的，擔憂顯而易見</p>

想要消除他適才主動松手所帶給她的驚懼，她五指好用力地握住他</p>

被如此這般在意，游巖秀頓覺內心翻騰的怒火“噗”地被澆熄一半，但，只是消掉一半的火，另一半還“噗噗噗”直燒</p>

他沒回禾良話，甚至瞧也沒瞧她一眼，僅反手抓握她冰涼小手，將她拉靠在身側</p>

隨即，他振臂一起，把提在掌裏的周老板拋給正慢慢走近的穆容華</p>

“穆大少，你‘廣豐號’的人，還你”越是發怒，他語氣越沈靜，心裏燒火，面罩冷霜，嘴角似有若無噙笑</p>

一團黑影擲來，穆容華尚未動作，跟在身旁、有些功夫底子的家仆已出手接下，將周老板移到一旁</p>

穆容華出言澄清“秀爺此言差矣，周老板早已出‘廣豐號’自立門戶，與咱們不相幹的我僅是恰巧路過，見禾良妹子遭人糾纏，才出手相幫”一頓，斯文白臉亦似笑非笑“怎知秀爺也搶在同時刻趕來，你想護禾良，我也想護她，千鈞一發間在那兒拉來扯去，幸得閣下懂得收手，禾良妹子才無事”</p>

這個吃他女敕妻豆腐的王八蛋！</p>

左一聲妹、右一聲妹，妹什麽妹？他羊啊他？著了風寒，羊喉兒沙啞緊縮，只會“妹妹妹”地叫！</p>

游巖秀感覺黑發中的血筋都青浮了，他還沒爆過血管，這次狀況挺接近</p>

他薄唇一扯，淡聲道：“我不收手，怕你心有不甘，要扯傷內人臂膀”</p>

穆容華兩眉略挑，笑不及眼“我若不小心扯傷她，也好過你游府的家仆們只會楞在一旁傻看，不懂搶救”</p>

游巖秀也笑，半玩笑、半認真地道：“你要扯傷內人，我脾氣一來，火燒心頭，說不準得出手扯傷閣下”</p>

彼禾良費好大勁才寧定下來，驚懼的餘威猶盤桓於心</p>

丈夫錦袖底下的大手加重力道地扣緊她，握得她有些疼，但她不在意，反倒再用力與他交握</p>

她暗自拉緩呼吸，掀唇欲語，兩男人言來話去地交鋒，哪有她插話餘地？更何況還有旁人摻合進來，有意無意地煽風點火——</p>

“穆大少，閣下這話就不對啦！”</p>

從事發道現下一直挨在旁邊涼涼觀看的游石珍忽地出聲了</p>

他語氣慢條斯理，模樣吊兒郎當</p>

“不是咱們游府的家丁、婢女，外加忠心護衛——”他拍拍一路趕來、滿臉是汗的小範的肩膀，然後再指指自個兒“還有我這個二爺，不懂搶救是我們正要救，恰好我大哥天神般飛竄而至，咱們家大爺都出手了，咱們信他、仰慕他、敬愛他，自然把場子留給他發揮，豈知閣下會跳出來爭憐博愛？”末了，他搖頭，很沈痛地嘆氣</p>

“穆大少，琵琶別抱最傷懷，這聲‘妹子’你往後少叫，叫多了斷腸啊！你別爭，我請你喝酒去吧！”他動作奇快，話音甫落，人竟已躍至穆容華身側，一臂搭上對方的肩膀</p>

彼禾良終是聽出一點端倪，透白的臉浮出暈紅</p>

她該出聲解釋，但他的新婚夫婿一臉冷峻，細細去瞧，他額紀青筋竟在抽跳，頸脈也明顯顫動</p>

此時此刻，眾目睽睽下，他不會喜歡她開口多說什麽</p>

奇的是，當她覷向被小叔游石珍攬住肩膀的穆容華時，後者那張偏白的面龐也浮紅，他長軀微側了側，姿態顯得有些僵，卻沒立即擺月兌對方的勾肩搭背</p>

似乎有些古怪，究竟怪在何處，一時間卻也說不上來</p>

她沒能再瞧仔細，人已被帶離</p>

她家的爺八成不想再忤在原地給永寧百姓們看熱鬧，幹脆拉著她，一臂環住她後腰，狀似體貼扶持，實則半扶半抱</p>

她幾是足不沾塵地隨他大爺移動，只聽得游石珍在他們身後爽朗揚聲——</p>

“去吧去吧！老大，快帶嫂子回去，這兒交給我善後別擔心，咱們的家丁、婢女、護衛和我這個二爺，一定幫忙店家收拾幹凈，不會落人口實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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